枣花

前年植树节，父亲在院子里栽了几棵拇指粗的枣树。我很纳闷，枣树既不美观，又不壮硕，栽那么多枣树干嘛，为何不多栽些花草。父亲笑着说，喜树栽树，爱花养花，各人所好。

我不信，有些赌气，没把父亲的话当回事。开了春，就从集市上买来月季和牡丹花苗，把家中破旧的坛坛罐罐都栽满了。在我精心呵护下，花儿茁壮成长，最先开的就是月季。可那几棵枣树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呆在院落里左顾右盼，好像在等待什么奇迹发生似的，蔫着。

傍晚，我坐在院子里，赏花闻香，听虫鸣唧唧，享微漾清风，任心意驰骋，自得其乐。待我的花儿全开时，庭院明媚又喜气。那枣树才懒洋洋地舒展开来，叶子一天天变绿，连花骨朵也是绿茵茵的，远不如姹紫嫣红的月季和牡丹美。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又在院子里寻花问香，可再也嗅不到了。稍倾，忽闻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香，从墙角飘来。这香既熟悉又有些陌生，毕竟好多年未闻过这种香了。我有些抵挡不住这香的诱惑，避开荆棘，便伸手拉过一根枝头，仔细地打量着，原来香是从这满树细碎的枣花旁逸而出的。

我只记得，枣花应该不属于清香四溢的花朵，甚至还有一种怪怪的暴戾之气，它们趴在叶柄的胳肢窝里藏着，盛开时，也泛着淡黄的微绿。儿时曾在枣树下追逐嬉戏，却一次也没有认真地端详过这不起眼的小花儿，这次我竟被它的小巧玲珑姿态深地吸引了，用花团锦簇来形容枣花的形状，是再恰当不过了。

别看是一根小小的枝条，要数清它上面的花朵，还真不那么容易呢，再细细观察那晶莹剔透的花瓣儿，任你是能工巧匠也难夺此天工。那嫩绿色的小花竟是那么精致，它们个个都是五个花瓣，是标准的五角星，星的中央是羊角形的花蕊，还没有完全张开，像两张暗合在一起的门扉，次第开。

露珠却行，枣树上嗡嗡闹起了蜂潮。蜜蜂全争着和枣花亲吻，毫不羞涩。未曾想，不显眼的枣花竟有如此大的魅力。

可叹的是，一阵轻风细雨，花瓣纷飞坠落。一度花开花谢，原本自然，而枣花未开满，已遭蹂躏，显得那样凄迷和短暂。想种种世事，那堪如许折！我怯怯地掩饰下不成形的悲伤，不知道哪一瞬间我会因为掩饰的辛苦而委屈备至地流泪。

回屋时，我隐约听见父亲在东屋的梦呓：“唉，雨打嫩绿落花忙，风摇树枝秋叶黄，何必弄悲伤！”父亲是在为枣花的落逝而叹息，还是在为人生的秋色而惋惜呢？

那天早晨，晓色初起，我猛然发现枣树已不再是纯粹的绿了，呈现在眼前的是叶间点缀着灿烂得红。原来枣花结枣了。我惊喜地摘下一粒，只一口，脆裹舌尖，香甜缠绕。

我独自坐在院里，想着关乎花的心事：牡丹花好空入目，枣花虽小结实多。我突然改变了过去对枣花的浅显看法，明白了世上没有不美的花。

我真有些为这惹人怜爱的枣花鸣不平了,它们不争春，只按自己的习性而活，生为花朵，就往好里开，尽开的本分,至于能不能被人看见、被人夸奖，它从不去想。对一棵普通的枣树而言，开花就是它的一切。只有开花，才能赢得满树红彤彤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