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杏园

东篱发表于2016年06月13日08:32:22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杏树 杏花 杏园

每当麦香飘起、布谷鸟欢唱的时候,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杏园。

老家的村北,有一块几十亩大的杏园,里面栽了几百棵杏树,棵棵粗大苍劲,很有些年岁。

你可别小瞧了这片杏园,在我幼小的记忆中,杏园可是俺村人吹牛的资本,甚至可以说是小伙子找对象时都要拿出来炫耀的、觊觎一下子把对方镇住的重量级武器:“你去过俺村没有?那一片杏园可是方圆百里独一无二的,每年夏天结的杏子又大又多,香气都能把人扑倒。流口水了吧?那还不简单,想吃杏,嫁南孟!”南孟是俺村的村名。

永远的杏园

在我们老家修武,“杏”的发音与“横”字相同。如果遇到大姑娘、小媳妇私下开玩笑,又往往会把这个字的音故意念转,读为“汉”,而且口形是扁平的,还带着点鼻音,与“汉们”的“汉”字字意就赤裸裸地等同起来,所以,女人只可以说“我吃杏(heng)”,而不能说“我要汉”,否则,不怀好意的臭男人就会立刻拿你开玩笑说:“你要汉哩?要多少?你看我这个汉中不中?”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杏”字的读音时常有轻慢女性的缘故,所以在我的记忆中,每年夏收前夕和中间,各生产队利用午饭后那段时间“打杏”的活什,是很少让女人参加的。之所以说“打杏”,是因为杏树高大,果实稠密,靠一个个摘太误事,而为了方便收获和提高效率,只能让男人们举起长长的木棍往树枝上敲打,把杏子震落下来,所以才叫“打杏”。当然,也有使用前端带钩的木棍,钩住树枝用力拉拽的,树枝受到外力作用,上下剧烈抖动,杏子便纷纷落地,就像这个季节噼里啪啦突然从天而降的大冰雹一样。你当然不能把那钩子很往树身处靠,一则因为越靠近树身,树枝上下抖动的幅度就越小,事倍功半,出力不讨好;二则因为,杏子大多长在枝杈头梢处,所以说,这其中颇有技巧,并非蛮力可争先夺冠。

打杏时,为了防止杏掉在地上摔烂,所以要事先在地上铺几条或十几条草苫,面积大得足以使掉下的杏子差不多都能安全落在它的上面,实现“软着陆”。每打完一棵树,负责捡杏子的人就会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把一地的杏子捡进竹篮、水桶或箩头里。那些负责拖拽草苫的人,则在捡完杏子后,赶紧把草苫拖到另一棵树下,铺展放匀。很多时候,那些馋嘴的人实在是被那些黄黄的或黄中带红的杏子勾引得把持不住了,常常会一手干活,一手把盯上的杏子一捏两瓣,使杏核儿利利索索地掉出,然后狼吞虎咽地把杏肉送嘴里。这边的嘴里还在鼓鼓囊囊地嚼着,那边的眼睛便又瞄上更好的目标了,于是手和嘴又重复了同样的动作。结果,把那嘴里塞得满满的,连舌头都打不过弯来,话更莫要说了。每当这时,在旁边监工的生产队长就会半嗔半怒、半真半假地说:“光记得吃、吃,要是吃你们流鼻血止不住可没人管。”

杏园只有一个,是当时的第一和第三生产小队共有的,第二生产队种的是梨园,在村东。记得俺家当时所在的第三生产队,分的杏园在西头。我那时年纪小,与“男劳力”的称谓根本搭不上边,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小男子汉,所以,在打杏、捡杏、分杏这一系列充满诱惑的劳动中,根本不可能让我们这些“吃货”靠近,我只能跟其他小伙伴们一道,站在不远处的沙岗上,看着那集中堆在一棵树下,色彩斑斓,耀眼夺目,像小山丘一样的杏子,高兴着,激动着,手舞足蹈,流着口水。

大人们无视我们的存在,无视我们对杏子的强烈渴望,我们只有联合起来,群策群力,以智取胜了。当时,看园子的往往是爷字辈的老人,耳聋眼花且腿脚行动不方便,常常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所以,我们这帮小馋虫便趁午后歇晌看园人打盹儿的时候,分成两组,隔开距离,悄悄潜伏在杏园南边的沙岗上,趁其不备,其中一组用砖头、石块瞄准杏树枝就是一阵狂扔滥砸。不管是否击落有杏子,只要看园人没有发现,就继续扔。如果被发现了,撒腿就跑,而让另一组的人趁机去捡回战斗果实。这时,看园人就会气急败坏地大骂:“小兔崽子们,再来惊害人,小心剥了你们的皮!”我们当然知道他们顾此失彼,撵不上,剥不了我们的皮,但毕竟做贼心虚,还是像兔子一样跑开了。那偷和跑的场面虽然叫人心惊胆战,但那躲在角落里品尝胜利果实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却也使人心花怒放,乐此不疲。第二天同样的时间,或者是在有点亮光的晚上,我们照样还会去“偷袭”,而且是愈战愈智,愈战愈勇。

这种偷袭上瘾的心理,后来诱导我们对园里的几棵“吧咂杏”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次行动前,我们不得不提前绕到杏园北边的另外一个村,选择有利地形悄悄埋伏下来,采取同样的手段,或者是更胆大妄为地派出一个上树最快的家伙,眼测不见,就像猴子一样噌噌噌地爬到树上,把上衣扎进裤腰里,然后以“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之敏捷身手和不凡功力,两手齐上,左右并进,流水般往领口里装着杏子,常常是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衣鼓肚圆,满载而归。我们把这种杏子吃了,有时甚至是不再为了吃外面的果肉,而是直接用砖头把杏连皮带核儿一起砸开,只为了吃里边白生生、甜丝丝的杏仁。那感觉,真叫一个爽。现在想来,那“吧咂杏”的杏名,是否就是因为其从皮到仁都特别好吃,而且是叫人吃了以后还不停地吧咂嘴而得名的?不得而知。

而事实上,我们这群“害人精”对于杏树和杏的“痴心妄想”,是从杏树开花的时候就开始了。“九九杨落地,十九杏花开”。在我的记忆中,杏树是家乡所有会开花的树木中开花最早的,“桃花开,杏花败,梨花出来叫奶奶”,每年初春,人们身上厚重的棉衣还未来得及脱掉,柳树才刚刚吐绿,杏树就一花报春,风风火火、热热闹闹地开了起来。不知你注意过没有,杏花的颜色是会变化的,刚刚吐蕊的时候是红色的,慢慢开放了,就成了淡红色了,到了快要凋谢的时候,就完全变成白色的了。还有,杏树开花是那种一枝不剩,密密麻麻,满树绽放,繁花似锦,似真若假的状态,那一枝枝的花,就像是谁把爆米花一个个精心粘上去似的,稠得像一根花鞭,红的花萼,白的花瓣,五瓣盛开,花蕊似须,纤纤细细,袅袅娜娜,随风颤动,香飘四溢,招蜂引蝶,惹人怜爱。那时,杏园还未派人看守,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奔跑在杏园里,无拘无束地嬉戏于杏树下,望着头顶那满世界的杏花闹闹嚷嚷地开放,白花花、粉嘟嘟的一枝枝、一树树、一大片,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听着蜜蜂嗡嗡嗡的忙碌声,真巴不得那枝头立马长出又大又甜的杏子来,好让我们痛痛快快一次吃个够。之后,落英缤纷,满地锦绣,花随风舞,风缘花俏,不经意间枝头那稠密的圆形叶片中却藏满了小小的青色幼果,变得更加诱人了。随后,一遇到刮风下雨,我们便会不约而同地蹿到杏园里,去树下寻找那些随风跟雨而落的弱果。即使那些弱果酸得要命,但是我们依然会把口袋装得满满的,带回家去津津有味地尝鲜。

生产队解散不久,老家的杏园很快就消失了。据大人们说,是因为树龄太老,结果太少了,不划算。我只能在心里想:难道你们就不能剩几棵,每年让我们过过嘴瘾?

那片杏园,就这样带着我对它的无限依恋和痛惜,突然从我20岁的眼前消失了。我无法挽留更无力保护它们于我来讲永远年轻、永远充满生机、永远吐露芬芳和永远果实累累的生命。

每年夏收时节,当城市的街角忽然出现了卖杏人的身影,街面上飘来卖杏人的吆喝声和杏的熟悉的香味,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去寻找那香味和那吆喝声的来源,都会向那里投上深情的一瞥。那一瞬间,老家的那片杏园就会神奇般地跳跃在我的眼前,充满城市的大街小巷,兴奋着我的神经,幸福着我的内心。

我曾不止一次地梦见那片杏园,每次醒来时,嘴角都会挂着一丝甜美的微笑。也每每于此,我才忽然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原来,失落故乡的游子对于故乡的怀念,往往是缘于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一片景或者一段情。难道不是这样吗?

从眼前消逝的杏园,却不可思议地雕镂于我的记忆中,葳蕤于我的生命里,不枯不萎,不漫不漶,成了装饰我的匆匆岁月的一种美丽的乡愁。每年春分前后,它一样花满枝头,蜂飞蝶舞;每到小满和芒种时节,它依然果实累累,香飘故里。

是的,那是一片活在我心中的永远的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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