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树

裘山山发表于2017年02月04日21:05:54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树 西藏

一直听说日喀则郊区有一片红树林,很漂亮。我去过日喀则多次了竟不知道。听名字像异国风景。那次工作全部结束后,我们就起了个大早去看红树林。可惜老天不给面子,阴着。

街上很静。也许这个城市就没有嘈杂的时候。年楚河静静流淌着。我们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那片树林。的确很大一片,而且树干很粗壮。

红树林其实不红,它就是柳树林,同样是绿的树冠、褐的树干,与其他柳树一样。风吹过,也同样摇曳着,婀娜多姿。

这些柳树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是谁种下的,在经历了数不清的风霜雪雨后活了下来,活成了一道风景。其中最粗的几棵,树干被涂成了红色,是那种寺庙里特有的红色。军分区的同志说,那是喇嘛涂的,他们认为这些树是神树,涂以红色表示吉祥。红树林的名字,也是因为这几棵树而来。

在我以往的感觉里,柳树是柔弱的,纤细秀丽的。比如我故乡西湖边的柳,它们和桃树夹杂着,沿堤而生,与西湖秀作一处,十分和谐。但在见到了西藏的柳树后,我彻底改变了看法。原来柳树是那么强壮,那么有耐力,耐寒,耐旱,耐风沙。它们经常出现在不可思议的地方,图解着“绿树成荫”这个词。尽管它们的枝叶仍是摇曳多姿的,但树干强壮如松柏。

川藏线上的白马兵站,有一院子的大柳树,那柳树密集到盖住了整个兵站的院子。你在别处若怕太阳晒,得费点儿劲才能找到树荫,但你在白马兵站,想要晒太阳的话得走出院子去。这让我发现,柳树也喜欢群居呢。一活一大片。

我们走近看,这片柳树都是西藏特有的左旋柳。树的枝干是旋转着生长的,模样很像小时候我帮母亲扭过的被单,当然,人家比被单粗壮多了,硬朗多了。

我们在红树林恭候了很久,太阳始终没有出来。这意味着,我还得再去看它们一次。我太想看到它们在阳光下的样子了,那会是一幅完全不同的美景。

我喜欢西藏的树。

不仅仅是因为在西藏树很珍贵,而是它们所呈现出来的美丽,非同一般。你在西藏的路上跑,要么看不到树,一旦看到了,肯定是极其茂盛的,健壮的。即便脚下是沙砾,枝干上覆盖着冰雪,它都充满活力。

特别是往日喀则方向走的时候,汽车沿冈底斯山脉前行,一路看到的,全是褐色的山峦,褐色的沙砾地,没有一点绿色。但是走着走着,你眼前突然一亮:某一处的山洼,一股清泉般的绿色从山中涌了出来,那便是树。数量可能不多,可能成不了林,但只要有树,树下便有人家,有牛羊,有孩子,有炊烟,有生命。你就会在漫长的旅途中感到突如其来的温暖和欢欣。

我不知道人们是居而种树,还是逐树而居?

西藏最茂盛的树木,当然在海拔相对低一些的藏东南,如果你去米林,从山南翻过加查山之后。一路上,就经常可以看到大如天伞般的树了。一棵树就遮住一片天。我记得有一棵大核桃树,极其壮观,恨不能把整个村庄都罩在树下。站在树下一抬头,满眼密密匝匝的,全是圆圆的绿皮核桃,像挂满了小灯笼。我很想把它照下来,却怎么都无法照全,好像面对的不是一棵树,而是一座果园。

军区大院的树,也很棒。路两边和办公区里的柳树,都那么粗壮,那么茂盛。都是左旋柳。左旋柳是高原特有的一种柳树。我在内地的确没见过这样的柳树,我在猜想,是不是因为它要躲避风雪,扭过去扭过来,就长成了这样?枝干很苍老,纵横交错的树纹昭示着它们生存的不易。但树冠永远年轻,永远郁郁葱葱。

这些树,都是当年18军种下的。50多年前18军到拉萨时,军区大院这个位置是一片荒地。要安营扎寨,首先就得种树。树种下了,心就定了。树和他们一起扎根。他们种了成片的柳,成行的杨,还有些果树和开花的树。我在司令部的院子里,就见到了一棵美丽的淡紫色丁香,细碎的小花在阳光下静静地开放。

人们常说西藏是神奇的,在我看来,神奇之一,就是栽下去的树要么不能成活,若活了,风摧雪残也一样活,而且必定比内地长得更高更壮。如果是花,必定比内地更美更艳。如果是果,必定比内地更香更甜。据说,上世纪50年代初,18军为了在西藏扎下根,自己开荒种地,种出的南瓜萝卜,每个都大如娃娃,土豆一个就有半斤。蔬菜丰收的时候,当地百姓看得眼睛都大了。

半个世纪过去了,18军当年种下的树,如今早已成行,成林,成荫,成世界。每棵树都记录着拉萨的变迁,记录着戍边军人走过的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在我看来,它们个个都该挂上古木保护的牌子。

我去海拔最高的邦达兵站时,非常欣喜地看见,他们在那里种活了树。邦达海拔太高,气候太冷,方圆几十里从古至今没有一棵树。据说曾有领导讲,谁在邦达种活一棵树,就给谁立功。我去之前,听说他们种活了18棵,不知他们立功没有?

那天我一到邦达兵站就迫不及待提出要看他们的树。站长陪我去了。站长穿着棉衣,棉衣上套着两只套袖,别人不说是站长的话,我还以为他是炊事员。他把我带到房后,果然,我看见了那些树,是些一人多高的柳树和杨树。尽管寒风阵阵,树的叶子毕竟是碧绿的,昭示着它们的勃勃生机。站长坦率地告诉我,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又冻死了几棵,现在已经没有18棵了。不过,站长马上说,今年春天我们在新建的兵站又种下去200多棵树,大部分已经活了。站长的样子充满信心。

我真为他们感到高兴。树能在这里存活,实属奇迹。这里不但海拔高,而且气温极低,年平均最高温度15℃,冬天常常降至-30℃。种树时官兵们先得挖上又深又大的坑,将下面的冻土融化,然后在坑里垫上薄膜,再垫上厚厚的草,以免冰雪浸入烂根。树又比不得蔬菜,可以盖个大棚把它们罩住,它只能在露天里硬挺着。冬天来临时,官兵们又给每棵树的树干捆上厚厚的草,再套上塑料薄膜,下面的根部培上多多的土,然后再用他们热切的目光去温暖,去祈求。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做什么呢?要能搬进屋他们早把树搬进屋了,甚至把被窝让给它们都可以。

一旦那些树活过了冬天,春天时抽绿了,那全兵站的人,不,应该说全川藏兵站部的人,都会为之欢呼雀跃。可这些树并不理解人的心情,或者理解了,实在没办法捱过去。有些捱过第一个冬天,第二个冬天又捱不过了。有些都捱过两个冬天了,第三个冬天又过不去了。谁也不知它们要长到多大才能算真正的成活?才能永远抗住风霜雨雪?谁也不知道。因为这里之前从来没出现过树。

但这并不影响邦达人种树的决心,他们会一直种下去的。终有一天,邦达兵站会绿树成荫,那将是些世界上最高大的树,是需要仰视才能看到的树。

西藏的果树也很著名,尤其是苹果树。西藏栽种苹果树的历史,是从18军开始的。据资料记载,18军政委谭冠三,是个喜欢种树的人。他号召各部队进驻西藏后,一路种树。官兵们就从内地带去那些适合高原的树苗,想尽一切办法让它们在高原上成活。谭冠三还亲自试种苹果树,在他的带动下,苹果树终于结出了又甜又脆的苹果。所以西藏的苹果有两个名字,一个是“高原红”,一个是“将军苹果”。

我第一次去林芝,就对那里的苹果树难以忘怀。正值秋天,一路上都能看到树上挂着累累的果实。我们早上出发的时候,就从门前的苹果树上摘一些苹果扔在车上,一路吃着走。那感觉真是好。

西藏的日照充足,水又纯净,所以苹果特别好吃。我在185医院采访时,还吃到了他们自制的苹果干。那里的医生护士告诉我,她们每年都要把吃不完的苹果晒成干,带回内地去,给家里人吃。他们觉得自己一年到头呆在西藏,这是唯一能贡献给家人的了。

其实他们的贡献,树都知道。

或者可以说,他们就是高原上的树,是最顽强的、最挺拔的,亦是最美的树。四季常青,永不凋零。

如果说在西藏,天有多高,山就有多高,那么,比山更高的,就是树了。它们生长在西藏那样高的山上,肯定比别处的树更早的迎接风雪,也更早的迎接日出。

对那样的树,我充满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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