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园

范胜球发表于2013年12月21日20:52:39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菜园

在老屋的南边,是母亲用心浇灌的菜园。菜园呈不规则的梯形,沿着田垄用竹干和芦苇搭起植物攀爬的架子,看每年的心情心意,有时候栽一垄西红柿,有时候栽一垄丝瓜或扁豆,黄瓜也种,还有一种叫山药蛋子的东西,总是出其不意地给你带来惊喜,特别是到阳光强烈的夏天,满架的藤蔓有点肆无忌惮、有点得意忘形攀爬开来,还有黄色或白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晃。别馋嘴猫似的,母亲说,别心急,昼夜的日温,瓜果像进入发育期的孩子,拔条快,才几天,小西红柿长成大西红柿,嫩黄瓜长成老黄瓜了,随时摘来清炒或做汤,新鲜、脆嫩,滋味绵长!

菜园是属于这些绿色植物的!在这个天地,它们可以像孩童般满世界放纵、逍遥,头颅般的小型球果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等你走过时又马上悄无声息。调皮的丝瓜沿着一架旧竹梯爬到斜对面的电杆上,像挂下一只只电话机,是给即将来到的秋天打电话吗?而一串串的红辣椒、绿辣椒睡梦正浓,在清晨的雾水里。出窝的鸡和鸭挨到菜园边,装作寻找它们爱吃的蚯蚓、小虫子,对水嫩的瓜果其实早已有了觊觎之心。

菜园,是生动的,那些蔬菜和瓜果更是棱角分明,长成一副天地不怕、天荒地老、天南地北的模样。它们是“接地气”的,根须深入到干净、清凉的泥土中,在那里与远古对话,接受土地的神谕,吸纳土地的精华,而后如奇迹般孕育出这满世界可爱、可亲的绿色植物。氨基酸、维生素、葡萄糖,谷胚、纤维、淀粉,小妖般从土里转世出来,在母亲的菜园里,变成土豆的模样,西瓜的模样,茄子的模样,歪瓜裂枣般在阳光下挤眉弄眼。

这些蔬菜、瓜果洗净了泥巴和绒毛,后来都上了我们的餐桌,流进我们的肠胃,化作我们的血肉和骨骼。母亲的菜园,正是以这种方式,一次又一次,让我们完成了与土地的某种交换。

在远离故乡的城市,室内或露天菜市场,我碰到更多的蔬菜,我小心翼翼地和它们打招呼,油麦菜、黄秋葵、紫甘蓝,佛手、苦瓜、马奶子……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它们像吃麦当劳和肯德基长大的城市小孩,对我这个骨子里的乡下人表示文明礼貌,笑容呆板而僵硬。我熟悉它们来自乡下的规模化农场或合作社,营养过剩,白白胖胖,运动不足,一定不是母亲菜园里调皮顽劣的红天椒,清瘦骄傲的紫背天葵,和老实巴交的蒜苗和洋葱。

就像故乡随风而远,而我们总是无动于衷。对于这些来自故乡的植物,我们不会想到它们野地里嗔痴玩闹、有哭有笑的模样。而这些身份可疑的反季节蔬菜整齐地码在货架上,蔫头耷脑,心事重重。我们用种类繁多的调料,来烹饪这些植物,掩盖它们原来的滋味,想象丰富,理由正当。我们用它们搭配各种高档的菜肴,把它们当成盛宴的陪衬。除此之外,我们不会由此联想到故乡、土地和节气之类的话题,那潮湿的泥土,荒芜的河湾,庄稼在春天拔节生长的声音……

我知道只有母亲还在乡下,对那个心爱的菜园不离不弃。劳作,出汗,歇息,年复一年。松土,选种,施肥,虔诚耐心。这种“种植”行为,已经脱离了“经营”和“生产”的含义,变成了城市人向往的“生活艺术”。而逐渐像丝瓜壳子一样开始风干的母亲,成了小小菜园里最后一株骄傲、饱满、清新的绿色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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