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胡杨的独白

蔡刚华发表于2014年03月03日19:32:56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胡杨 独白 散文 蔡刚华

这个距蒙古边界最近处仅五公里,位于新疆木垒哈萨克自治县最北端的原始胡杨林,寂静得似乎连空气都停滞不扬,整个胡杨林像是睡着了。一大片黄色枝桠的背景下,最突兀的声响便是我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这松软的盐碱地上所发出的劈啪声。我知道人们把金秋时节里枝繁叶茂且满目金黄的胡杨林称之为最美景观,而那个所谓的黄金时间离现在的还要有半年之久。在这个不属于胡杨林最骄傲的季节里,人们似乎都忘了它的存在。天上的鹰在我的头顶不停地做俯冲动作,或许这片枯枝斑驳的树干丛中正隐藏一些桀骜不驯的生命。狼在这里不再是一种传说,它的确货真价实地存在,在来之前就曾听说有不听劝阻的游客被狼恶狠狠地盯睄过。木垒胡杨林,一个还未被绝大多数旅游杂志过热关注的原始胡杨林。

站在这一大片寂静得有些夸张的胡杨林深处,我可以从容地辨识那些来自荒漠蛮原乱流所吹袭后树干里留存的一股镇静和桀骜神情。有屹立不倒的,所有的旁枝已无从附着,那种用力抗争的狰狞状更像是一场搏杀后的残肢断臂,或像双方死死绞劲的僵持状。有些则似乎懂些行为艺术,一反常态的超凡脱俗,或和衣横亘或拄根拐杖踮脚顾盼。更多的是磅礴大气者,向你展示着是昂扬的精神一面,那铁骨铮铮的树干多似鲲鹏展翅又像骏马扬蹄。站在这样的鬼斧神工般的树林间,更使你感到大自然的壮美。千百年来,正是它们以顽强的意志抗击着沙漠的侵蚀,坚守着这片戈壁滩上易守难攻的阵地。

站在这一大片寂静得有些夸张的胡杨林深处,此刻,我的顶上也就是胡杨林的上空,微风从树梢间轻轻掠过,稀簌的枝条在风中低吟,更像是在喃喃细语,它在诉说吗,这种极像雨滴纷纷坠落的声音,似乎正一字一句地朝我迎面扑来,我是千里迢迢来品胡杨寄予我的独白的吗?但如果那断断续续的呢喃的组合是一段文字,我似乎更愿意把它读成一段胡杨的宣言。胡杨属于杨柳科的落叶乔木。我眼前所见的这片方圆30多平方公里的胡杨林,据推算,这片胡杨林至少有6500万年的历史。在这漫长的时间长河里,原来物种丰富的植物生态里,胡杨一定是较不起眼的,但几千年下来,物竞天择之后,这纵横几千公里的戈壁滩唯一能历经风雨沧桑,饱尝盐碱之苦,就唯有这片貌不惊人,低调处世的胡杨林了。正因为胡杨是一种生命力极顽强的原始树种,素被人类誉为抗击沙漠的勇士,于是我们在感慨它生命的壮美时,很少去思考它生存的哲学,或通俗地叫生存技巧。我查了一些关于胡杨林的资料,才知道胡杨林中树干为何最缺伟岸挺直者,在戈壁深处生存,仅靠坚韧的性格、生存的本能和谋生的技巧是远远不够的,胡杨还得迎候来自四季狂风摧残的无奈。为了生命的延续,胡杨只能顺着风的方向偏移扭动,以减缓风的摧残之力。可戈壁深处的风是随时变换方向的,因此胡杨在谋求生的同时,也留下了扭曲的树干和突兀的枝桠。我真想做个精美的假设,随机把一株胡杨移居到适宜的背风处,胡杨这种高贵的树种完全可以长成20多米高的参天大树,可以变得很挺拔英俊,风流倜傥。但一旦生存在戈壁滩上,为了站住脚跟也只好委屈自己把头低下,让身段放软。为了适应戈壁大漠高蒸发量的环境,胡杨还学会了在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气候特征下变换出不同形状的叶片,气温高则叶片小,气温低则叶片变大,这只是表面曲恭的胡杨。内在的或是潜藏的胡杨定有另一番的风景,胡杨为了生存,首先要经受得住盐碱的浸渍腌泡,在漫长的进化中,自觉地养成了耐碱的特质。为了在戈壁荒漠中获取更多的水分,它要努力地发达自己的根系,穿越盐碱层纵深几十米深去寻找那远古的地下河床。因为原先孕育古胡杨的那支河流已被风沙覆盖,但其下部仍有“潜伏”的含水层存在。我站在胡杨树下也猜测得出,当那最深处的绒根细须与潜承水瞬间触电般接洽时,胡杨的全身一定颤抖得枝叶簌然。那劈啪的落叶,就是它抑制不住的抽泣。于是表面沉默曲恭的胡杨在大智若愚的同时也在做最坏的打算和最好的争取。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始终不渝地完成着苍天赋予的神圣使命。

我于是便想到了1959年同样是发生在与木垒胡杨同纬度也是在盐碱地上的夹边沟,想起了一位叫高尔泰的作家和画家。就在那场多被人忘怀的反右的运动中,在这数千人的劳改大军中,他没有像其他右派分子那样的盲从或抵抗,他利用手中的画笔,顺应时势在劳改农场所有能作画的地方画起了高大全的革命宣传画,于是在饿殍遍野的关键时刻他被调出了最后几乎大都非正常死亡的夹边沟,他摆脱了善于捉弄人命运的罪恶惯性, 浩劫之后的数年,他最终以人性化语境的散文艺术和自成一派弘法佛画作品而大放异彩。

树的命运如此,人的宿命亦如此。来到这寂静得有些夸张的胡杨林,我好像有备而来,又像是被人用力推了一把,把我从千里之外推搡到这荒蛮之野,来了就是想让我静静听一回胡杨的独白,于是在这样的天籁间我仿佛也努力地读懂了一些来自胡杨的生存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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