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野菜

吴玲发表于2014年03月07日18:19:48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野菜 童年 吴玲 散文

我童年时,乡下的野菜是多而有趣的。

《卫风· 伯兮》里有:“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诗经》里的谖草,指的是萱草。朱子解“谖”为忘忧之意,谖草即为忘忧之草。旧时我家乡就有,但乡下人不会这么诗意地称呼,我们一直叫它黄花菜。谖草和茅草共生,或者和其他杂草长在南瓜地瓠子地里,花对开,橘黄色居多,大而肥美。谖草很稀罕,小孩子看见像宝贝一样冲上去采了,摸摸,嗅嗅,带回家,有时看见晚归的父母亲扛着锄头,手里也攥着一把开得正好的谖草。祖母将它洗净切碎用来蒸鸡蛋,我们叫它黄花菜蒸蛋。谖草不能算是野菜,但绝对可以称得上自然界最绚烂的一种野花。年龄渐长后知道,中国五千年厚重的历史文化里早有将萱草作为母亲草的记述。我读师范时,生物老师姓吴,名子萱,上世纪60年代北师大高材生,戴一副金丝窄边眼镜,夹着课本,款款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一个如萱草一样美丽优雅的知性女子。

童年吃得居多的是马齿苋,我乡下一直唤它马蛇子菜或马其罕。马蛇子菜喜欢生长在松软的沙土里,打谷场边缘也多得很,东一片西一簇的,用小铲刀铲,不会把它整棵弄碎,一下午可以铲一大篮子。马齿苋叶小茎多又嫩,吃起来滑腻腻酸溜溜的,不算特别好吃,但祖母用稻草烧尽的草木灰揉,再晒很多个太阳,储存起来。冬天围炉听雪,桌上一碗稀有的干马其罕烧肉,是记忆里一道难忘的美食,也是童年家人团聚最难忘的一幕。

周作人在《故乡的野菜》里说,扫墓时他故乡人常吃一种野菜,俗称草紫,通称紫云英。我小时候也常吃,但我乡下叫它们红花草。家里偶尔中午不济,母亲会对我说:去田里割一兜红花草回来。那天中午,饭桌上自然有一盘碧绿的清炒红花草,其间也会夹有几朵淡紫的含苞的花朵,美是美的,但是有些微的青涩。红花草只能吃它细嫩的茎,等花朵全部绽开,草就老了。我乡下只将红花草籽撒在田里,任其生长,成熟后将其用作肥料。红花草盛开时可以和草原上的格桑花媲美,开红色蓝色紫色粉色白色的花。春天,我家乡的红花草连绵起伏,一片锦绣,大地真如铺着一袭华美的地毯。

清明时节,风和日暖,路边的野草和田间的植物就迫不及待往上蹿个儿。小孩们将牵着的老牛往路旁一丢,就二三四五个结伴去采野花,跑着跳着唱着:“豌豆花 ,蚕豆花,花儿谢了结豆荚……”其实,何止豌豆花蚕豆花呢,车前草,苦苦菜,鸢尾花,蒲公英们也开得像模像样了。豌豆头,是我乡下餐桌上常见的野菜,但时令性亦强,一年也就吃它几次。豌豆为一年生缠绕草本植物,全株绿色,叶呈卵圆形,顶端有叶卷须,开白色或紫红色的花,状如蝴蝶,非常好看。豌豆苗只能掐其最顶端的部分,长约一两寸,嫩,吃起来无茬,所以我乡下不叫豌豆苗而称为豌豆头。豌豆苗一旦开花就不好再食用,只能等它结实了。我祖母有时将我们掐回的豌豆头素炒,有时用滚开水焯过,沥干后切碎凉拌,滴几许香油,这似乎含着春天的气息的野菜,中看又中吃。

清代王磐编纂的《野菜谱》中,收录了一首歌词,名叫《地踏菜》:“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庄前阿婆呼阿翁,相携儿女去匆匆。须臾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

地踏菜又名地皮菜,地衣,地木耳等,小时候我乡下均称其为地踏皮。春天多雨,土壤湿润,野茅草破土而出,抽出的茎绿中泛红,去岁的仍包着草根,有的匐在地上。记得儿时傍晚或者小雨还在时断时续,我们就撑着油布伞,套一双小雨靴,挎着篮子,跟着祖母一道出门去捡地衣。生长茅草的低洼处,小河滩,荒坡,地衣一蓬蓬的,多且长势好。地衣是真菌和藻类的结合体,貌似水发过的木耳,褐色略有点粘稠。祖母喜欢用它炒鸡蛋或者韭菜,黄绿或青褐相间里有地衣特有的清香。野菜的品质里地衣是别具品味的一款,深得我们的欢喜。这大自然赏赐给人类的恩物,曾给乡下孩子贫瘠的童年增添了些许欢乐的色彩。

马兰头、枸杞头和荠菜一样,我乡下亦多得很,奇怪的是我的父母和邻居们颇对它们有些熟视无睹。而记忆中还有一种野菜,我们叫它小小蒜,大约是一种小野蒜。也是在荒地野岭里自顾自生长着,长约五六寸,一丛丛,太过袖珍,比细叶麦冬的叶子还要细小。祖母把它整株置于玻璃瓶内,仅放少许盐,三五天即可食用。取出的小小蒜满口清香,用它配白粥,别提多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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