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

黄芳发表于2014年03月09日00:17:18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芦苇 散文 黄芳

它美。

它集阴阳的美于一身。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些句子,我最初是在流行歌曲《在水一方》里听到。邓丽君以无比柔弱甜美的声音,让一个少女瞬间崩溃。我在歌词里往返,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为自己的情绪所写。

我想,“蒹葭”到底是什么,可以让人如此心碎。我甚至想取它为笔名,因为光是这两个字,就已足够让我的目光久久不舍。

我没有细查,我来不及。它让我的抒情突然有了具体的方向,虽然没有取它为名,却已无可避免地为它滥情。与它相关的文字散落在强说愁的时光里。它那样调皮而善变,时而婀娜妩媚,时而深沉挺拔。像一个耽于幻想的人,无须更多的角色,独自就能完成爱情的起转跌宕,愁肠百结。

我愿意相信,每一个少年,都曾在懵懂的年纪梦见过像蒹葭一样依水而居的女孩。每一个少女,都曾幻想过跟蒹葭一样样俊逸的男孩轻言细语。

直到某一天,我在《诗经》里读到它。原来,在很多很多年前,古人就已经把它反复吟唱,《在水一方》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更轻薄更直白的方式。

那一瞬间,我羞愧得不敢抬头。曾经深深迷恋的邓丽君的柔弱甜美,曾经来回往返而不知倦的《在水一方》,原来都是这样的轻薄而直白。

——最轻薄直白的,是自己。我为此羞愧得不敢抬头。

字典告诉我,“蒹葭”即芦苇。《本草纲目》更详细地告诉我,此物初生为“葭”,开花前为“芦”,开花后为“苇”。

而《圣经》是这样描述芦苇的:系草本,细长生节,如同竹类,高约十二英尺,顶上满长毛发似佛拭。芦茎柔软随风俯仆,风平又直挺。生长在泥招或水边,野兽常巢居其中。

因为芦苇细长的形状,只需微风吹起,它就随风摆摇,脆弱易折。于是上帝把芦苇譬作毫无抵御外力的世人。

上帝一边讥讽芦苇般的世人,一边大度地表示:压伤的芦苇,他不折断。

我不知道法国思想家布莱兹·帕斯卡尔有没有受上帝的影响。他在《思想录》里自言自语: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帕斯卡尔不也是人么?于是他笔锋一转,把自己喻为“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

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有着“蒹葭”雅号实际上一直普通甚至卑贱地生存的植物,曾经引起文学哲学神学等众多学家的注意。他们在它身上,极尽抨击、赞美或悲悯之能事。

——从蒹葭到芦苇,从《在水一方》到《诗经》到《圣经》到帕斯卡尔,我摈弃了无端的引语。我意识到,自己因它而滥发的情感固然可笑,但那突然涌上的羞愧更加荒谬。一棵植物,它生于水边,阴柔而挺拔,你若喜欢它,需要很多参照和理由吗?而对于它而言,人类的讥讽、阐释和隐喻,都不过是一封陌生来信。或者是周星驰式的幽默:啊?我跟你很熟吗?

草木兀自生长,芦苇只是芦苇。它在万物中。它任风中摇曳。它随风飘游。它唱风的歌。它不问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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