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表情

周菊坤发表于2014年03月17日21:02:15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梅花 表情 周菊坤 散文

整个冬天,不见雪的踪影,春节刚过,天空竟意外地飘起了雪花。第二天,有网友将几幅早梅沐雪而开的照片晒到网上,顿时引来一片大呼小叫,梅花的冷艳寒香顷刻间在苏城弥散开来。便有网友提议,去城西的香雪海赏梅探春,一时间,车流人潮把附近的逶迤山道挤了个水泄不通。我也禁不住一波接一波的花信诱惑,周日约了几位文友前往赏梅。

久雨初晴,梅园里摩肩接踵,几无隙地,几乎所有的人都拿着手机或者单反在拍梅花,甚至于十几个人围着一树梅花拍摄。沿途一溜摊贩,有卖臭豆腐的,那特殊的味道在梅花丛中肆意游走,俨然成了主人,可怜梅花们只得忍气吞声,其香气清幽文弱,如丝如缕,连那花瓣也愈发显得无精打采。这是一位文友在吃饭时的调侃,我说,梅花香气虽弱但换来人气十足,也算是梅花为当地经济作了贡献啊。

梅有很多品类,我没作过专门研究,只能从花色上去辨别,见得最多的无非白梅、红梅和绿梅。瘦鹃老人推绿梅为第一,因其花色淡绿,清隽幽致,宛若淡妆美人,亭立于月明之中。还有一种墨梅,至今无缘相见,只盛开在王冕的画里。香雪海的梅花以白梅为主,遥想当年巡抚宋荦置身于这无边无垠的花海雪浪之中,赫然题下“香雪海”三字,真是觉得精妙妥帖得很。白梅既可赏花,也可观果,还可制作蜜饯。白梅之果即为青梅,俗称梅子,这让人想起“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懵懂与青涩,还有“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莫名闲愁。我有一位朋友嗜好古树名木,在他的植物园里,我竟然见到了数十株老梅,古干虬枝,老而弥健,树龄多在七八百年以上,我虽不识其品类,却可以想见它们花枝纷披、冷香幽放时的韵致。

我在30岁之前一直僻居乡间,老家没有种植梅树的习惯,墙角篱边,只有桃花在春风里粉艳而爽朗的笑声。直到上学乃至成年之后,我与梅花才渐渐有了接触。我领略了各式各样的梅花,诗里梅花,曲中梅花,纸上梅花,风姿高雅的梅花,不合流俗的梅花,操守坚贞的梅花,“一树独先天下春”的梅花,更有红岩上盛开的梅花,我发现,在中国的文化基因里,梅花已然成为一种品格的象征,成为一股绵延千年而不绝的精神力量,而所有这些,已被固化成了一张脸谱,我把它称为梅花的励志表情。

这样的表情很有正能量,我对它一直怀着敬爱之心,就像对我的父母一样。梅花是君子,应该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但时间久了也不免头颈发酸,何况只一种表情总觉有些呆板,让人难以亲近。这时候我们就会期待梅花应该还有另外一种表情的,这个表情很生动,很接地气,有人间烟火的香味,我把它称之为梅花的民俗表情。

其实,梅花的另一种表情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们,这是我在香雪海里短短半个小时逗留期间的突发奇想。望着联翩而至的赏梅人,感觉有点赶庙会轧神仙的味道,这哪里是看梅,分明是看人啊。奇怪的是,这样的拥挤并没有给人带来厌烦和骚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明媚的春光。这样的场景,早在清代道光年间就已有之,时人以元墓(指邓尉山,因东晋青州刺史郁泰元葬于此而得名)看梅花作为春初胜事,顾铁卿在《清嘉录》中写道:“暖风入林,迤逦至香雪海,红英绿萼,相间万重,郡人舣舟虎山桥畔,襥被遨游,夜以继日。”当时竟有这样的看梅人,白天看了还嫌不够,夜晚竟还携带着被子继续欣赏,其闲情逸致比之今人,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由得细想下去,这么多的人挤在一起,就为了看梅花?梅花历来是民间传春报喜的吉祥之物,“喜鹊登梅”“岁寒三友”“梅开五福”,传递的是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念想。在文人雅士看来,这寒梅之香是一种清香、冷香、暗香,是风雅之香,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精神之香;而在寻常百姓看来,这香雪海的梅花散发出的则是暖香、吉香、梦香,是泥土的香,是生活的香,是老百姓自己心里的香。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这是和靖先生《山园小梅》诗的后两句。他固执地认为,梅花宜雅不宜俗,微吟相狎为雅,檀板金樽为俗。和靖先生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他的坚持自然有一定道理,但我认为,雅俗之分何必拘泥于形,只要彼此意气相通,情性相投,便无伤大雅。雅俗共赏,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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