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西瓜

张佳羽发表于2014年07月19日22:40:46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吃西瓜 张佳羽 散文美文

西瓜是季节性的葫芦科植物。自从大棚菜的出现和无土培植技术的到来,西瓜屡屡反季节,想什么时候长出来,它就什么时候长出来。坐在火焰山上,或者就着鹅毛大雪吃西瓜,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单说夏季里的西瓜。唯有这一季,它的合理性充分显现出来。西瓜生长出来不是当球踢的,在好吃的要义之后,就是解渴,爽意袭人,沁心润脾。

夏季艳阳高照,瓜农冒着酷暑,将西瓜一车一车从乡野运到城里,由人们随意挑。这,既考验拉出来比一比的勇气,也验证种瓜的水平。在城里的某一指定位置,几家或十几家几十家瓜农的西瓜摆成一排,比品种,比个头,比瓤口,比甜度。比来比去,不是图个热闹了事,最后,当然以拼销路为言归正传。

同一品种的西瓜,不同的瓜农种在不同的地里,就长出不同的味道。你给它上化肥,它成熟后就余味发酸,总让人倒胃口;你给它上羊粪,它的瓤儿就沙沙的,看一眼保你舍不下;你给它上油渣,它上案板一切,水嘟嘟的,汁味儿甜得发香。

西瓜包着皮儿的时候,王婆怎么叫卖,她都很有理。扫一眼大同小异,分不出他高你低。切开来品尝,就不是王婆说了算的事情。甜与不甜,好吃与不好吃,掏腰包的人最有资格评判。他花钱不是卖罪受,是卖享受。如果享受不到他的期望值,你夸得天花乱坠,他也不会翘起大拇指。

传统的西瓜什么模样,已不得而知。就现在的西瓜来看,有白皮的,黑皮的,花皮的,灰皮的;长的,圆的,方的;有籽的,无籽的;大籽的,小籽的;红瓤的,黄瓤的,白瓤的;笨重的,中不溜的,玲珑的。

卖个西瓜抱回家里,人多,就切成一牙一牙的,你一牙,我一牙,吃个满嘴掉沙沙;人少,就一切两个瓢,各抱一半,用勺子挖呀挖,挖它个胀死肚肚没文化。进了餐馆,西瓜的吃法又不一样了,它是果盘的一部分,去了皮儿,三角的红瓤儿与洗好的葡萄、樱桃、油桃、白粉桃、剥好的哈密瓜、香蕉、桔子等等放在一起,色彩斑斓,给盘里放置几支插棒儿,要你一块一块插着吃。

这些吃法,都显得雅之又雅,没有猪八戒抱着啃的蛮气,鲁智深砸着吃的野气。

话说有一天,我与五六个同学一起游逛,说到一个词“瓜田李下”,意思是瓜园和李下特能招人有非非之想,容易勾出不光彩的私欲,诱惑犯错误。我就突发奇想,死呆在城里吃像货物一样搬来搬去的西瓜多没有意思,到郊外走一走,找到瓜田,上门犯一回错误,会是什么感觉?

同学们没有不赞成的。我们摞南扯北地嘻哈着,一直嘻哈到西郊。爬上一道梁,悠然见瓜田。一瓜农戴顶旧得吊边的破草帽,穿件被汗渗得发黄的白长衫,蹲在瓜田里,左左右右地呵护着一地的西瓜。

我们一涌而上。看见西瓜,口里就直泛渴。瓜农上了老大的年纪,听到动静,回头朝我们一望。他的脸黑黑的,皱纹比瓜纹还多,下巴上的胡茬很粗壮也很密布。他既警惕又温和,问:“娃娃,哪来的?”我们说从城里走来的。他以为我们搞徒步进藏,路过此地,来讨个瓜解解馋。老人弓着腰,小走几步,挑了个个大的,要我们抱到地边上去分享。我们不动,他以为我们嫌少,又说:“先吃着,不够,再挑一个。”

我们问付多少钱?老人这才正眼看看我们:“吃个瓜嘛,自家种的,有这个心就成,付不付的,都没事。”我们坚持要付,老人就举五个指头。我们问:五十?老人憨憨地笑了:“瓜就是一包水水,又不是黄金,用不着那么贵。五块,给个辛苦钱。”

我们将瓜抱到路边的一棵树下,由黑李逵式的男生挥拳砸开,一人抢一块。个小的抢了大块,个大的抢到小块,很不公平又没章法地喺噜起来。大家兴致特高,在公路上边吃边跳骑马舞,唱着“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啊”,少年壮志不言愁,一个一个像个猴。

种瓜老人就那么蹲在太阳下,靠一顶草帽遮荫,喜滋滋地望着我们。

微风一来,瓜田绿浪翻滚。我第一次看见,西瓜的叶子又花又大,朝上的一面绿得发蓝,风一吹,背面露出来,居然又蓝得发白。叶子在风中反反复复翻动,一眼扫去,还真有浪白浪绿的幻觉。老人像古诗里驾一叶看不见的小舟行在荷溏里的渔翁,要是身边再有几只鸬鹚,就是活脱脱的远古诗意画了!

解了渴,我们又回到老人身边。见他右手握一把小铲,时不时铲些沙土和石子压在瓜蔓上,很是不解。老人说:“瓜蔓很长,不能让它们长成一团乱麻,要引导它们有一个统一的朝向。每长一段,得找到它发须的地方,压上些土和石子,帮助它生成像爪子一样的毛根,抓住泥土。这样,大风刮起,瓜蔓就不会满地滚,互相打架,殃及瓜婴。”

我看了看地形,种瓜的这块地地势较高,四面没有树木遮挡。问老人:为啥不种在低凹的田里,容易积雨水,水肥更充足。老人摆手:“娃娃,你不懂。种瓜要选沙质地,土质松软些,四面遮挡物越少越好,保证西瓜成长期间多晒太阳。浇水也不能太多。瓜是越晒越甜,浇水越少瓤越红,土质越松瓜越沙。旱田的瓜比水田的瓜好得多。”

瓜田里特别的沤热,小站一会儿,就晒出一身油。真是西瓜好吃田难弄,一分甜意三分汗哪!

西瓜在瓜农的精心照料下,一排一排躺在瓜田里,接受路人的检阅。它们皮儿一致的花。为啥没有白皮瓜、黑皮瓜?种瓜老人说:“品种不一样,不能混种。混种互相有影响,会串种的。”

我们又买了一个西瓜,抱着离开老人和瓜田。一路上轮换着抱,没走多远,西瓜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回到城里,天色向晚。走在闭上眼睛都格外熟悉的大街上,撞见刚刚进城的瓜农,在街边打开小拖斗车的后盖,地上摆一架电子秤,吆喝着卖瓜。

来来往往的人,都喜欢顺口问价。价高,就摇头咂舌,继续走自己的路;价低,就驻足拍瓜:“挑一个又沙又甜的。”瓜农挑中一个,拨拉到秤盘上……

整个夏天的黄昏和晚上,城里的街道边,路灯下,卖西瓜的瓜农走马灯似的换,西瓜一直保持供应不断线。

有瓜农与城里人熟悉了,就劝告城里人:“若不送人,自己吃,还是自然凉的好。不要动不动就储存在冰箱里,染上冰箱味。你弄上一盆清水,把瓜泡在里面,放在阴凉处,瓜的原味不变,吃起来口感就好。”

爱讲究的城里人也许对瓜农的劝告不屑,但好心的瓜农还是要说道说道。他不光卖瓜,也随瓜赠送情分。

城里人特能吃,吃了一个夏天的西瓜,把瓜农的压力吃光了,到头来,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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