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麦浪

张超发表于2014年05月21日00:34:46 | 名家美文 | 标签(tags):麦浪 小麦 张超 散文美文

我的心中有一片海,那是家乡一望无际金色的麦浪。因为心中有海,所以生命的远航踏实而从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童年的记忆里,灞河右岸掩映在林木葳蕤中的家乡恰若《诗经·秦风》轻吟浅唱的这般动人。家乡因灞水而滋润的沃土自然而然地造化出了麦子的海洋。

灞河右岸的春天是那么的短暂,当人们还没来得及踏上灞堤折柳送友的时候,一碧万顷的麦子便迫不及待地从寒冬中苏醒过来,伴着纷飞的“灞柳风雪”迅速分蘖抽节。绿意盎然的生机霎时洋溢在家乡的角角落落,就连炊烟袅袅的空气中也芬芳着馥郁的麦浪的香气。放学归来的我们这群小孩童,总爱一溜串地蹦蹦跳跳行走在缀满荠菜花的田埂上,时常禁不住麦子翠香的诱惑,随手抽出一支还未完全舒展开的鲜嫩麦穗放进嘴里,陶醉地咂吧着麦穗根部的甘甜滋味。年龄稍大的小伙伴,会折一支翠绿的麦秸做成麦笛,在大家羡慕的眼神中骄傲地吹奏出天籁般的婉转笛声。回忆是那么的美好,然而幸福快乐的童年时光总是匆匆而逝。蓦然回首,昨日的一帧帧童趣画面已被无情的光阴剥蚀成残损的记忆碎片,让人感伤而叹息不已。

五月槐树花开时节,丰腴饱满的麦穗已经在灿烂的阳光下谦逊地向人们低头打着招呼,预示着一个丰收的年景即将到来。暮霭升起时,在麦浪中劳作一天披着晚霞归来的父母总会给我捎回一簇颗粒已经饱满但还未完全成熟的麦穗,顺手扔进火苗正旺的炉膛,随着呲呲溜溜、吡吡啪啪的声响,淡淡清香透出时,母亲将炉火中烤成炭黑色的麦穗放在簸箕里轻轻揉搓,簸出糠秕,留下的就是熟透了氤氲着清甜且留香四溢的金色麦粒。

刚刚进入六月,随着布谷鸟的叫声由远及近,田野上的麦浪已被大自然修饰成了波澜壮阔的金色海洋。焦热的东北季风鼓动着麦浪翻滚涌动,婆娑出震耳的沙沙声,撩拨着人们坐卧不宁,激情似火,时刻准备着打一场伟大的麦子抢收保卫战。为了避开六月的似火骄阳,更是为了赶早颗粒归仓,这样的战役序幕往往在披星戴月中拉开。朦胧的晨曦中,父母像其他乡亲一样,早已挎上磨得锃亮且锋利的镰刀,像英姿勃发的战士一样昂首阔步走向即将鏖战的战场。而我则惺忪着睡眼,拖拉着鞋,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在大人们的后面准备打下手。坦荡如砥的田野里一排排在暖暖的晨风中摇曳的麦子,随着镰刀唰唰的声响应声倒下,并被捋顺捆扎成一抱大小的铺堆儿。父亲是侍弄庄家的好手,总能将麦子码放得像仪仗兵一样整齐,令乡亲们赞叹不已。当太阳披着五彩霞衣注视大地时,田野里的麦子已被放倒了长长的一截儿,金色的麦穗在这唰唰的声响中惬意地舒展着笑脸。而劳作的人们豆大的汗珠滚落在黄土地上,尽情地滋润着深厚而广袤的土地。田野间,自由散落着的人们弯腰弓背的身影,在连绵起伏的麦浪中时隐时现,红的、黄的、绿的、紫的衣衫与金色的麦浪相映成趣,宛若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铺满大地。

赶在暴雨来临之前,抢收仍在紧张继续,收割打捆的麦子要立即转往碾场。碾场并不遥远,是一块临时占用的既通风向阳又平整的或是房前屋后的空地,或是学校操场的一角。麦子收割以前,人们早已拿铁耙将碾场的土疙瘩仔细搂碎并用碌碡碾得瓷平。而这时宽阔的碾场则是我们这群小孩童的天然乐园,任由我们在光洁的碾场上打滚撒欢逗弄蝈蝈。麦子从田里运来后,早已等不及的奶奶用竹杈将麦捆挑散,虚虚地摊开,使麦子互相支撑着,便于通风晾晒。晌午过后,爷爷吆喝着自家的老黄牛,连着碌碡在场上碾上两三遍。碌碡碾过烈日炙烤而变得酥脆的麦子滋滋作响,麦粒纷纷脱落出来。碾场时,我们这群小孩童暂时得以解放,不是爬上树抓知了就是跳入清凉的灞水中尽情嬉戏。碌碡碾落的麦粒和麦糠混合在一起,需要借助季风的力量使其分开,这便是扬场。扬场通常由父亲这样的农家把式逆风扬起混在一起的麦粒和麦糠。麦粒被扬成长长的一条弧线,落在麦堆边上,麦糠因身轻被风吹到另一边。母亲则在旁边待麦粒刚落下时用扫帚拂去麦粒里混杂的大粒麦糠,这一扬一拂的配合轻松流畅,细致默契,像是两种乐器的合奏,此起彼伏,错落有致。扬场在晚霞铺满西天时结束,粒粒圆鼓鼓透着光亮的麦粒被堆成小山,被霞光映衬的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充实而慰藉着每个庄稼人的粮仓和心田。

近些年来,在水泥钢筋丛林的城市生活的越久,越发怀念家乡的一水一草一木,越发怀念心中的那片海。那是我生命开始的家园、梦开始的地方。然而,曾几何时,历史发展的车轮滚滚而来,昔日风吹麦浪的原野已被规划为经济开发区,水泥浇筑的高楼大厦摩肩接踵拔地而起,昨日静谧的村庄也将被拆尽迁远,孩童时在田野中的乐园也将无踪可觅。当我伫立在风中遥想魂牵梦绕的麦浪时,我不知道,心海干涸后,我这只孤寂落寞而忧伤的小船将驶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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