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岩梅

三年前，我大学毕业，选择来到一处山村中学教书。报到那天，接待我的是位年过五旬的老校长。他接过介绍信，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说：“这里环境很艰苦，离大城市远，交通又不方便，甚至连电视也少有。来我们这的青年人，都不到三年就离开了。”老校长一边说一边帮我安排住处。跟在老校长的身后，我开始后悔当初的选择。

山村学校放晚学比较早，我常常趁天黑之前的一段时光，爬上学校后面的山顶看落日。有很多次，我坐在山石上，看太阳一点一点西沉，像剪纸一样贴在最远处的山脊上，再一点一点隐没。那一刻，我以为山村里只有我才懂得欣赏落日。

在一个微冷的黄昏，我习惯地来到山顶。偏偏一大块晚云遮住了视线。云层较厚，看不到一丝太阳游动的影子。我甚觉无聊，游目四望，忽见不远处一株梅树生于岩石之上。翻过几块大石头走近一看，更觉惊异。梅树盘根错节，众多根须竟把一块大岩石紧紧抱住！这时正值深秋，梅叶落尽，梅枝上开始露出几个骨朵儿。我暗暗地想：这株梅树在这里站立了多少个春秋？

或许在很多年前，她就站在这里看落日了。或许不是为了落日，而是在孤独地期待着。她是在期待多少年后另一个孤独的灵魂的到来？风并没有让满树的梅花说话。也许梅也对着天地大声呼喊过，只是天地辽远，无人应答。那站满枝头的花儿是日积月累的愿望。她们盛开着，一年又一年，直到我来了。我又觉得，她或许不是为了等我，因为我看不出有哪一朵花儿是特意为我开放。

从此，我不再是一个人看落日。

冬日的黄昏，我坐在寒风中，也坐在梅花的馨香中看落日。远处是渐渐西沉的红球，近处是凌寒开放的花瓣。我没有想过，第一个走进我心灵并让我感到温暖的是这样一株梅树！她又与岩石紧紧抱成一团，我给她取个名字：抱岩梅。

在一个个落日里，冬去春来。枝头的愿望一个个凋落，稀稀落落的绿影走上枝头。梅树纤长的叶子轻轻拍打着过往的晚风，拍打着我投向天边的视线。放晚学的孩子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他们沿着山路慢慢延伸，就像一支支花的队伍，从校园里生长出来，一直伸展到大山的每个角落。我想，我找到了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有一天，一个盆景商人来到山里。他要花大价钱购买那株抱岩梅。无论我怎样的不舍，盆景商人还是和山里人谈好了价钱，只等冬天花开就把梅树连岩石一起带走。

我细数着剩下的日子，对着梅树暗暗落泪。而秋天渐深，梅树的叶子一片接一片在晚风中落下来，那些美丽的愿望又要站满枝头了。

天气渐渐转寒，往年早该满树芬芳的抱岩梅，今年却始终不吐一个花蕾！

等到新春的时候，盆景商人发现枝头一个似花非花的苞儿，迫不及待地央山民把梅树和石头搬上卡车。在上车的一刹那，树枝在车厢板上一磕，把似花非花的苞儿碰落下来。我冲过人群，捧起花苞，呆呆地看着一摇一晃缓缓离去的卡车。

忽然，那个落下的花苞在我的手指间慢慢绽放开来，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已成了晚风中摇曳的抱岩梅……